凝望著懸崖底下波濤洶湧的海潮，浪尖的白花正發瘋一般地翻騰著，奧菲亞深深嘆了一口氣。康馬克不知何時來到了她的腳邊，輕依著她那墨色的裙擺。亞麻色的卷發在風中狂舞，襯著天際的那一抹陰雲，留下的只有灰霾。就在前一刻，芒斯特國的王後布拉斯納特剛剛從這兒跳下去。她那充滿絕望與亢奮的聲音久久地在奧菲亞的耳際回蕩著、索繞著，就如同這魔鬼般陰冷的海浪聲。

“真是個可怕的女人。”弗格的聲音在背後響了起來，深沈、有力卻幾乎被風聲吞噬。

奧菲亞沈默了一會，淡淡地說道：“布拉斯納特王後，寧可選擇死也不願意同我們康諾特結盟。”她的語氣中沒有夾雜一絲感情，只是那音調帶出些碎裂，“也罷，反正同時失去了國王與王後，群龍無首的芒斯特暫時是不會插足到這場戰爭中來了。”

“不，那不是針對康諾特而言的……她不過是不願意向你屈服而已，奧菲亞女王陛下。”

聽到這稱呼，奧菲亞猛地皺緊了眉頭，寒光從她的眼眸中掠過。握槍的手背上，隱隱現出了幾條青筋。

“偷聽別人的對話，不是一個好習慣，弗格大人。”她慢慢轉過身，渾身上下戒備了起來，那氣勢透著幾分淩厲，“還有……我已經不是什麽女王了，請不要用這種早已過時的稱呼來叫我。現在影之國的女王是薩烏奇……”

“薩烏奇不過是個篡位者，而且是個只會在你叔父高根的掌心中跳舞的小醜而已……”弗格大笑了起來，他隨性地找了塊巖石坐了下來，輕輕撫摸起了康馬克那毛茸茸的腦袋。眼角的滄桑、鬢邊的灰白凸顯出了他與年輕男子不同的那種成熟魅力。

“……我也一樣，不適合成為女王。”奧菲亞的口氣有些無奈，但身上的敵意卻慢慢褪去。

“不適合成為女王，才是個好女人，連我都不禁迷上你了。”弗格輕笑地調侃道，他懂得如何欣賞一個女人，也知道怎樣同她們打交道，“不過……”他的聲音忽然低沈了下來，透著微微的猶豫。“不過……這就是你前來投效康諾特的理由嗎？……為了向庫赫蘭那小子報仇？”

奧菲亞的臉色忽然蒼白了起來，透明得仿佛鬼魅一般。“我……做的不對嗎？”她的聲音遲疑中現出了幾分嘶啞，仿佛是在尋求救贖一般。

“那孩子……也是庫赫蘭的，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是不會好受的。”弗格將手置在了遍布著胡渣的下巴處，用著一種長者的口吻對著奧菲亞慢條斯理地說道，“更何況……他的妻子、他的母親……都因為這件事死了。現在，連這個女人，滿腹怨恨的布拉斯納特也已經不在了。你覺得還不夠嗎？非要親手殺死庫赫蘭？……事實上，你們的動機不都是愛情麽……哦，不，這樣下去，痛苦會毀了你一生的……”

奧菲亞微微側過頭，她不想讓弗格看到自己情不自禁滑落的淚水。“晚了、一切都晚了，已經回不去了，那麽多人因我們而死，連……弗狄亞也去了……”

“什麽？你是說……弗狄亞去找庫赫蘭了？”弗格吃驚地問道。他不自覺站了起來，著實嚇了康馬克一跳。那畜生猛地晃了晃頭，將短小的落毛晃得到處都是。

奧菲亞沒有回答弗格的話，只是怔怔地望著布滿烏雲的天空出神。那兒看不到太陽。

“有的時候，踏錯了一步，整個人生就全亂套了，不是麽……我、我想我真的不該從影之國千裏迢迢渡海而來，真的不該再那之後繼續活下來，真的不該接替姐姐成為皮克特人的女王，真的不該……”

望著奧菲亞微微起伏的背影，弗格陷入了沈默。過好一會他才像個父親似的輕輕拍了拍奧菲亞的肩頭，在她的耳邊低聲安慰道：“勇敢些，我的孩子……神明沒有告訴你什麽是對、什麽是錯，你怎麽可以輕易地否定自己呢？”

“沒有人能幫得了你，正像沒有人會代替你作出選擇那樣……命運賦予你的考驗，就是你最大的榮耀……，正因為經歷過這些，我想你是有理由為自己感到驕傲的。”

***

當拉葛和達拉找到庫赫蘭的時候，他的身上染滿了鮮血。是他自己的，也有弗狄亞的。身上累累的傷痕是如此地觸目驚心，皮肉綻開的地方處處是瘀結的膿血。金褐色的發絲輝映著日漸西沈的斜陽，一絲近乎淒涼的微笑在他的嘴角邊洋溢著。弗狄亞的屍體在他的懷中漸漸失去了溫度，魔槍蓋博格仿佛被主人遺棄了一般，孤獨地插在隆起的石丘上。這景象在拉葛看來猶如地獄，他的眼睛不覺模糊了，喉口猛地抽搐了起來。

“庫赫蘭少爺……”

“庫赫蘭大人！”

庫赫蘭花了很久才意識到身邊多出了別的人，他機械似地慢慢轉過了頭，苦笑著說道：“是你們來了……真遺憾，這一次又是我一個人……活下來了……”

“您沒事吧，庫赫蘭大人？他……真的那麽強？”達拉本是一臉興奮地跑來，此刻卻連他也感覺到了氣氛的異樣。

“很強……是的，真的很強。”庫赫蘭勉強地發著聲音，他那月色的眼眸刻意避開了達拉。

“要不是魔槍蓋博格……恐怕此刻倒在這裏的人，就不是弗狄亞了……但可以的話，其實我並不想……”

“庫赫蘭少爺，不要說了！不要再說了……”拉葛哽咽著，想要去攙扶庫赫蘭，卻被他一把推開。

“拉葛啊……與弗狄亞一戰後我才發現，之前的戰鬥其實都如同兒戲一般……事實上，他比我厲害得多。他最後是帶著笑容離開的，他告訴我他終於見識到了魔槍蓋博格——那是斯卡哈女王唯獨沒有傳授給他的。但是，其實我是知道的，他記掛的始終只有奧菲亞、只有奧菲亞，我的奧菲亞……”

“庫赫蘭少爺，不要再說了……”拉葛近乎乞求地重覆著。

“走開，拉葛。走開，達拉……讓我、親手將他埋葬……我的摯友，弗狄亞。”

直到拉葛和達拉走出了很遠，背後才響起了庫赫蘭的長嘯聲，久久地回蕩在空曠的天地間。拉葛不禁佇足，深深地嘆了口氣。一旁的達拉拽緊了他的衣角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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